關于“中國研制成功世界首臺分辨力最高紫外超分辨光刻裝備”的新聞已經過去好幾天了，新聞的熱度與這天氣一樣，慢慢轉涼。筆者擁有多年研究新媒體標題的經驗，一看這個標題，頓覺“妙哉”。從第一個詞開始，處處都透露著高點擊量元素，成就了互聯網上一出熱鬧非凡的奇葩說。

沒錯！這里的奇葩說就是綜藝節目“奇葩說”。據說，“奇葩說”擁有中國頂尖辯手，正反觀點都有顛覆你原本價值觀的沖擊力。筆者一直在想，如果奇葩說來一次“國產超分辨力光刻機到底牛不牛”的辯題，那到底會是怎樣的場景和結局？

辯題背景：中科院光電所超分辨光刻裝備項目組經過近7年艱苦攻關，突破了多項關鍵技術，完成國際上首臺分辨力最高的紫外超分辨光刻裝備研制，其采用365納米波長光源，單次曝光最高線寬分辨力達到22納米，結合多重曝光技術后，可用于制造10納米級別的芯片。

主持人：“這件事想必大家都已經聽說，關于中國半導體發展行情來看，設備領域絕對是一塊讓人揪心的地方。在今年的2018中國集成電路創新應用高峰論壇上，SEMI中國區總裁居龍給出了一張去年全球前10的IC設備廠商排名，且營收增長驚人，但是排名中無一中國廠商，并且中國本土廠商的半導體設備只占全球市場份額的1~2%。顯然，此次國產超分辨力光刻機的誕生讓人們聞之便可顱內高潮。

與此同時，有不少業內人士直呼“吹牛”，對技術和非技術方面提出了很多質疑，但真牛還是假牛？一切都不好說，先請現場100名半導體業內人士做出投票。

我們可以看出，選擇“假牛”的有95票，相信“真牛”的僅僅只有5票。怎么說呢？看來你們半導體業內人士真的無情。寧可信其無、不可信其有。廢話不多說，我們進入辯論環節。”

正方一辯：作為正方一辯，看到這樣的初始投票結果，我頓覺壓力山大。既然在座的都是業內人士，為什么就不能相信國產技術呢？驗收專家組都說了：‘該光刻機在365納米光源波長下，單次曝光最高線寬分辨力達到22納米。項目在原理上突破分辨力衍射極限，建立了一條高分辨、大面積的納米光刻裝備研發新路線，繞過國外相關知識產權壁壘。’這里面有人挑出刺嗎？

再者，難道大家不相信中科院光電所的實力？在1970年，該所就建立了，是中國科學院在西南地區規模最大的研究所。建所以來，光電所在自適應光學、光束控制、微納光學等領域取得了多項重大成就，先后取得包括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在內的540余項科技成果，申請專利900余件，授權專利470余件，發表論文4500余篇，在2016和2017年度連續兩年榮獲國家技術發明一等獎。這不是我吹牛，這是官網實打實的白紙黑字。

不服的，可以再搜一搜光電所研究員、項目副總設計師胡松的資料，實力還是值得肯定的。也許大家都習慣于‘國產設備落后’言論，就聽不得‘站起來’的任何只言片語嗎？于情于理，至少說明國內科研人員在不斷的付出努力，我們取得一點成就不都能相信，那未來更高的成就，科研人員還有信心去努力嗎？”

主持人：正方一辨在最后一段宣泄情緒的過程，拉了不少票數。從尷尬的5票變成了15票，不過目前情況依舊很危機，要從無情、冷酷的半導體業內人士面前拉票，難度真的很大。下面有請反方一辯。

反方一辯：主持人說的沒錯，我們業內人士是無情的，什么叫無情？就是只有真實的東西才能打動我，掀情緒是沒有任何作用的，只能讓人覺得你在尬吹。既然題目是‘真牛’還是‘假牛’？那我們要弄懂什么是牛？

目前來說，牛就是這件設備能徹底幫助國產芯片。而我們能靠此實現嗎？顯然暫時還不行。其實早在十幾年前，國際上開始對表面等離子體（surfaceplasma，SP）光刻法感興趣。中科院光電所從2003年開始研究，是較早出成果的一個團隊。澎湃新聞采訪了光電所的科學家楊勇，他表示，‘所謂SP，拿一塊金屬片和非金屬片親密接觸，界面上有一些亂蹦的電子；光投影在金屬上，這些電子就有序地震蕩，產生波長幾十納米的電磁波，可用來光刻。但這種電磁波很弱，所以光刻膠得湊近了，才能刻出來。且加工精度與ASML的光刻機沒法比。刻幾十納米級的芯片是沒法用SP光刻機的，至少以現在的技術不能。’

所以想刻芯片，壓根不成立，何談打破壟斷一說？TechSugar曾經采訪過半導體設備的業內人士：‘ASML研發投入的資金非常巨大，一個型號的改進升級，所投入的錢就是我們研發投入的十倍。’本來就落后的IC設備業，在資本投入上有差距很大，想要談突破、打破，有點癡心妄想了。

主持人：反方一辯果然實力強勁，從技術角度的分析的確打動了現場很多業內人士的心，本就不太樂觀的正方，只剩下了1票。接下來該怎么辦呢？

正方二辯：看來這次辯論，我們正方壓力真的是大到了極致。那好，既然要說技術，我們就談技術。

“365nm的光源，單次曝光線寬可達22nm”雖說22nm指標雖然很棒但是業界早就做過了，到底哪里厲害呢？所以關鍵是用365nm的光源單次曝光做到22nm，懂點光學的就知道這意味著什么：打破了傳統的衍射極限。所以在我看來，這臺機器最大的價值是驗證了表面等離子體（SP）光刻加工的可行性。

這臺SP光刻機與ASML光刻機對比怎么樣呢？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吧，這就像是初期的槍械與最厲害的弓箭的對比。早期槍械，比如火銃，無論是射擊精度還是射擊距離都遠遠比不上厲害的弓箭，但是如今的狙擊槍早已把弓箭甩開十萬八千里了，這就是原理性的勝利。

在光刻方面，ASML這些年來主要的研究方向就是利用更短的波長（近紫外-深紫外-極紫外）、增大數值孔徑（更復雜的物鏡、液體浸沒）。但是每進一步都變得更加艱難，對系統設計、加工裝配、誤差檢測等等諸多方面都提出了更為苛刻的要求，成本也越來越高昂。而表面等離子體指的是一種局域在物質表面的特殊的電磁波，隨著離開物質表面距離的增大迅速衰減，一般認為波長量級以上的區域就不存在了。

（來源見水印）

更為神奇的是，雖然表面等離子體波是由其他電磁波激發的，但是波長會被極大地壓縮，而壓縮的比例取決于材料的電磁性質等參數。

（來源見水印）

這就意味著，利用表面等離子體波進行光刻時，從原理上就不在受到傳統衍射極限的限制了。

所以說，你覺得我們應該按照ASML的老路重新過一遍，還是另辟蹊徑通過新原理彎道超車呢？

這里關于技術的分析，是一名在知乎上自稱該課題組主導研發的人員，所說這位答主沒有參與這個方向研發，但據他所說該項目從原理提出、項目立項到裝備最終驗收通過，前前后后有十幾年的時間。難道就不值得我們尊敬嗎？

主持人：嚯……厲害了，正方二辯一系列的回答直接把票數拉到了50票，看來業內人士很吃技術分析這一套。本以為沒有任何希望的正方，現在與反方站到了同一分數上。現在局面就越發有意思，當然最后反方二辯的回答顯得非常重要。不過，剛剛得知反方二辯要放棄自己的答辯機會，直接進入開杠環節，希望直接一錘定音。

看來這位選手是信心十足，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選擇開杠，是不是太魯莽了一點呢？我們還是看開杠的結果，請正反二辯走到開杠臺。

“你憑什么認為這次突破是吹牛呢？”

“本次辯題說的僅僅是真假牛叉，而想要真牛，卻沒有應用到芯片領域，何談真牛？”

“真牛就是剛剛我提到的，并沒有按照ASML老路在走，直接另辟蹊徑，這是科研人員努力付出得到的結果。”

“ASML從一開始誕生就有兩個字圍繞著它，那就是砸錢。而且為了推動EUV光刻技術的發展，英特爾、三星、臺積電都向ASML投資了大量資金。如此金錢的加持下，國產怎么比？”

“此前也提到，中國本土廠商的半導體設備只占全球市場份額的1~2%，只要在設備業有突破就是真牛，至少獲得了和歐美技術交換的基礎。這一切都是良好的開端，這才是背后巨大的價值。”

“然而中國半導體的發展，并不是高調的宣傳，而是冷靜的發展，沒有特別大的成果之前，最好保持低調，少談牛叉。”

“正如你所說，我們需要低調，而讓你覺得高調的僅僅是被眾多媒體宣傳蒙蔽了視野罷了，在中國科學院光電所的網站上，標題也僅僅是‘我國新一代超分辨光刻機通過驗收’，一篇轉自中國科學報的文章。其實既然沒有得到大范圍應用，宣傳本就沒有意義，而只是外界輿論擴大而已。”

“道理我都懂，但不能用在集成電路領域，怎么能說牛呢？”

“……”

主持人：時間到，雙方辯手都做了很有力的陳詞，但結果已經一目了然，反方以1票的優勢贏得了這次比賽，我們恭喜反方的辯手們。

（備注：近日國產光刻設備的話題在網絡爭吵激烈，一個所謂的國產突破總是要經歷這樣的過程，先媒體放大，隨后經過業內人士指正，最后不同立場的人給出各色想法。本期爭論的結果并不重要，我們在知道真相之前，還是需要保持質疑的態度。）